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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蝎】



蝎揭留波刚走到屋外,便听见屋内乍起拍桌的响动,这么大的声音,估计那张桌子要遭了殃了。


   他停住脚步在门外默声站下,入耳的便是温客行的言语声,含着藏不住的愠怒。  



“我看就是那帮老狗近来过的太安逸了,才有空纵着门中的人到处嚼舌头!你让成岭张出榜去,有哪个不要命的,只管到四季山庄来拿人!”



   周子舒倒是冷静,温声道:“好了,你自顾自气有什么用。也怪我,刚开始并未留意,只当是没有清理干净的清风派余孽随意诋毁两句,如今看来,原是另有目的,这内里想必有人做推手,我猜他们的目标也不会只在蝎儿身上,还是要查清楚才能想个万全之策。”



   门口的人身子猛地一僵,上次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那遭伤痛难过的记忆也早随着身上愈合的伤口淡了下去,原以为便可以这样一日一日地下去,守着山间三寸岁月,平静地活下去。 



  他暗暗叹了口气,但世间哪里来的那么多便宜事,这么长时间,江湖上对于他的风言风语不绝于耳,饶是温客行将那些言语都挡在了四季山庄外头,上次下山也叫他听到了些许。 



  愣着神的蝎揭留波没有注意温客行从房里出来,直直撞进满怀的浅淡清香。



仓皇着从突然的温热里抬起头来,便看见温客行仍紧促着的眉眼,心里没来由的一紧,往常这幅面容,他一定要遭殃了。



    温客行显然是怒气冲冲走出来的,没料到门外站了人,着实被吓了一跳,看清了人,脸色堪堪缓和下去两分,道:“你来干什么?”



    “你上回不是说让我研习心经吗?我看完了同你说一声。” 



  蝎揭留波打量着温客行的神色,那人不知道有没有在听他说话,一直蹙着眉头,眸光直直打在身上,难以捉摸带着还未消散干净的怒意,蝎揭留波被盯得浑身不舒服,大概猜测了一番,估计又是不满意,下一句话可能便是“看一遍就叫研习?”“随意糊弄,存心敷衍”之类的。



    这姓温的上回明明冤枉了他还打的那样狠,但半点也没收敛愧悔的意思,尤其这样的事上,一如既往地揪着鸡毛蒜皮找他麻烦,还是不要在这人气头上点火加柴的好。



   他于是欠身行了一礼,尽量压下心里骂人的话,乖觉道:“我再去看一遍。”



    但刚转身,便被叫住,温客行抬手掸去落在他发间的落红残瓣,周身全然没了方才的凌厉气息,开口也柔和了不少。 



  “五湖盟重建,选任新盟主,我带你去凑个热闹,去不去?”   



蝎揭留波猛地攥了攥手,慌忙压下泛起的心悸,淡定道:“行。”  



     一个多春秋过去,江湖上有名望的门派多数都受了重创仍不得往日辉煌,四季山庄却在周子舒的打理之下极快地繁盛起来。 



  因此,当一群人看见当年的恶鬼头子带着毒蝎之主齐齐出现,虽说错愕议论的不在少数,但总归顾忌四季山庄,温客行一行便住在了景色最好的东阁。 



  这场会办的极大,江湖上但凡有点头脸的都叫搜罗了来,这处由五湖盟旧地改建的院子不过两三日便塞满了人 。



   说是武林大会,也不过是门派组织中为首的那几个聚在一起商讨正事,那些跟过来的弟子们便趁了这个空闲聚在一起玩乐,好不逍遥。



   蝎揭留波却是几日都没出一步门。他百无聊赖地转着手里的茶杯,听着门外叽叽喳喳的声音,愈加烦躁起来。  



其实蝎揭留波已经心绪低沉了许久。温客行既然将他救回又放在身边已经一年多,他自然也不会无端猜忌这人有必要对自己存什么阴狠打算。 



  但就是心慌,即便暗夜里飘摇多年,已经将极致的冷静刻进了骨子里,但他还是心慌,说不清来由,但可以确定来自温客行。



    温客行与他,皆是在血雨腥风里摸爬滚打惯了的,本来都不是含蓄的性子,尤其种种事情过后熟稔起来,他便发现那人不论喜怒都是从不藏掖的,没事便调侃一嘴而后放声一笑,被抓了错处也是怒斥打罚都直接了当落在身上。 



  但来赴会的路上和这几日,他分明感到温客行的异样,不爱同他说话却又经常一抬头便发现那人盯着自己,眸光一沉一明的,不知在想什么,问上一句又是几句斥责。



日日出门前还要疾言厉色诫告他不许跟,不许乱跑。 



  他倒也对外头那帮人没半点兴趣,但说好的带他凑热闹就是这么热闹的吗? 



      被人在心里翻来覆去琢磨的温客行却是没心思去管那人,虽说早早做了许久的打算,但这群老狗比他想的还难缠,耗费了这么多时间才办妥当,着实累的慌,除了教导那个叛逆的臭小子,他还没这么伤过神。 



  揉着眉心同周子舒走出来,还未长舒一口气的温客行便看见两个身穿四季山庄校服的弟子脚步匆匆向着他们二人奔过来。



   两个半大的小孩气都没喘匀,就你一言我一嘴地说起话来,好一会儿温客行才听明白,运气轻功连周子舒也不等,便径直往院后竹林里去。 



  那两个小孩在四季山庄规矩守惯了,许是没怎么见过不要命地打斗场景,只说蝎揭留波同别的几个门派的弟子打了起来,又不让他们几个小的插手。



孩子中间能做主的成岭打理山庄没有跟来,这几个小辈谁也不敢上去搅和,便只得看着蝎揭留波一人同他们打进了林中。



   温客行心里着急,脚下也不注意,一路毁损了好几处的屋瓦。小孩前段时间才被他捉着清尽体内余毒,身子还虚着,再多么武功高强,对上那么多生愣冲动的年轻弟子,也叫他不能不怕。



   循着动静找过去时,就见一个青衣身影同几个人缠斗在一起,一旁已经躺了好几个,刀兵肢体相接声加杂着惨叫,一片混乱。 



  温客行没有急着前去,反而驻足在原地欣赏了一会儿,虽说蝎揭留波不再束从前那个显眼的发式,满头青丝只用素色发带半绾,身上也只是素淡的浅青长袍,但在一群人中间仍旧格外显眼,一招一式竟也用了他所教的,虽仍旧不乏狠厉,却是拳脚坦荡,留有余地。  



他看着,突然想到了句形容——清风明月,翩翩君子。    正浅浅笑着,那边的蝎揭留波好像看到了他,猛地一滞,便被钻了空子,一个弟子见状抡起未出鞘的剑就是狠狠一下。



   温客行急忙飞身前去,一脚踹倒了还想落第二下的少年,将人扯到了自己身后。 



  离近了,他才看清小孩脸上手上好几处青紫斑斓的淤伤,衣裳也沾了尘泥,整个人脏兮兮的好不狼狈。



这帮小子虽说谨守规矩没有用剑伤人,狠辣却是一点没比他家的少! 



  温客行面色骤然就冷了下来,微眯起眼打量着眼前还站着的几个少年:“功夫练得不错嘛,谁伤的他?”



   无人做声,几个人嘴上说着从前的鬼主满是鄙夷豪气,真见了,温客行身上的威压却叫他们连动也动弹不得了,只一个眼神,蝎揭留波便瞧见这几个原本还趾高气扬的废物没了起势,瑟瑟地往后退去。



   稍等了一会儿见无人应答,温客行也没了耐心,合了扇子,移形换影一般上前,不过片刻,几个少年膝弯上便各自挨了狠重的一脚,痛叫着跪倒在地。  



温客行复又站在蝎揭留波身前,许是出过了气,再开口语气多了几分戏谑:“以多欺少,真是不知羞耻,传了出去你们师长的老脸要往哪儿搁? 



  这回便轻饶了你们,回去问问,我四季山庄的人能不能随便欺负!” 



  他挪开了些步子,猛地提高了声量:“道歉!”   



几个少年战战兢兢地道了歉,温客行也便不再去管他们,斜斜看了一眼一直呆立在原地还未从惊慌中回过神来的蝎揭留波,面色也不怎么和善。    “跟我回去!”   



    一路上小孩都错开半步跟在身后,温客行看不见他的脸,却也能感到身后的人微微的战栗。 



  进了门,温客行没有理他,正想着带来的伤药放在何处,就听身后扑通一声。 



  一回头,蝎揭留波已经跪到了地上。低着头他瞧不见这人的神色,却也从并不太规矩的跪姿重感受到了几分委屈。 



  搞得好像他已经要怎么着了一样。温客行暗暗叹了口气,上次真的给这小子留下不轻的阴影了。 



  罢了,反正也留不了几天了,何必最后还给人留下一个不近人情的苛刻形象呢。 



  “起来吧。”温客行将人捞了起来放到榻边:“等一下。”  



他翻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伤药,一转身,就见榻上的人跪坐了起来,正别别扭扭看过来,嗫嚅道:“你……你能不能不在这儿……” 



  温客行噗嗤一声笑出来,心里却是稍微有些泛酸,忙道:“谁说要打你了,我不动手。”



   走近些,见蝎揭留波还是一脸质疑,便又软了些语气道:“真的,我不打你,过来给你上药。” 



  冰凉的药膏轻轻点涂在伤处,又被慢慢揉开,眼前的小孩好像没想到自己会被这般轻饶,还是紧绷着身子瞪圆了眼睛试探着望向他。



温客行心下无奈,轻声道:“上回……吓到你了总归是我不对,往后不会了。



   不过他们都是些小孩子,说我两句就说了,我还怕人说不成?你何必那么冲动。”



    蝎揭留波猛地抬起头,他都知道了? 



  温客行上完药收起了瓶瓶罐罐,站起身用干净的手揉了一把蝎揭留波毛绒的头发。



    “谢谢。”    虽然不怕旁人毁谤,但心还是会在非议之中感到难过。谢谢你愿意回护我。



   榻上的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门便被推开,周子舒和一群人一同走了进来,其中几个还带着怒色,一见温客行便翻起了白眼。



    蝎揭留波猛地站起来,紧张的攥起了拳头,温客行不动声色站在他前面,未及说话,几个掌门便指着蝎揭留波质问起来。




   各种夹枪带炮的话不断砸过来,无非就是要给自己的弟子讨个说法,连带着影射到了温客行和周子舒的身上,见温客行等人不作声,气焰更嚣张了些,话也越来越难听。 




  眼见着身后的人已经腾起了杀气,温客行警告性地捏了一把他的手臂,随即对着几个掌门道:“贵派子弟那么多人同他一个人打,还打不过,诸位不嫌丢人,怎么还好意思要说法?



若真说起来,该要说法的不该是我吗?你们都是江湖上有名望的门派,教出这种只会在背后翘舌根的废物子弟,还以多欺少伤了我四季山庄的人,不该羞臊地闭门不出吗?”



   这话不亚于当众打他们的脸,已是掌门之尊的几人自然咽不得这口气,但温客行已然是神医谷后人的身份,又师承四季山庄不可冒然为难,只得将矛头对准了那个毒蝎旧主。



   “温公子言辞凿凿,却包庇这个为祸江湖的恶贼,听说他数月前还杀害清风剑派多名弟子,武林人心惶惶你却不将他交出来,怎么?这你也要抵赖?  



与此等阴毒小人为伍,温公子也敢大言不惭发难于我等吗?岂非有辱温圣手之名?”  



“你找死!” 



  温客行急忙拉住已经凝起杀招眼看一掌要劈出去的蝎揭留波,狠狠瞪了他一眼,看着小孩讪讪收了手,才对着一直默不作声的长髯道者道:“长瀛掌门,我们既已达成协议,你没告诉他们吗?” 



  长瀛本是最有望成为新任五湖盟主的人,自然不会丢了四季山庄这个支持,即刻对众人道:“是这样,这蝎揭留波上回所杀,乃清风剑派故旧,现已查清,乃是他们意图诱杀四季山庄弟子在先,江湖传言还望诸位莫要轻信。”  



温客行接过话头:“还有一事,正好诸位都在,我便一同说了。



毒蝎已经分崩离析。他也差点埋尸雪山,身中寒毒近一载。此后蝎揭留波与毒蝎再无关系,我会收他为义弟,自此归于四季山庄门下。一应教导之责皆由我温客行承当。”



    他阴冷着眸子勾了勾嘴角,又道:“以后他蝎揭留波若行走江湖,诸位还是多想想他的身份,告诫告诫自己的弟子,莫要再借着从前的事肆意妄为。我这人护短,若是不慎伤了你们哪个心肝宝贝,可就不好了。”



    蝎揭留波始终站在他的身后,温客行摇着扇子挡在前面,他只能瞧见这人的背影和满头白发。



   那些话是背对着他说出来的,一字一句又滚烫着钻入神识,流进心脾,轻易便搅弄起一浪一浪的悸动。  



那无法言说的猛烈的情愫,便不受控地涌上眼眶,兜在浅浅的眼窝,片刻便湿了视线。



   “蝎儿?”  



听到轻唤,他抬起头,这些人已经离开,只剩温客行和周子舒二人正定定瞧着他,滚热澄澈的泪珠便一个抖动掉落出来。



   温客行显然有些错愕,旋即又反应过来,小孩本就是心底万分敏感的澄澈之人。  




他轻手抹了把蝎揭留波脸上的泪痕,却不料越抹越多,忍不住调侃:“你怎的这么能哭?不愿当我弟弟就不当,看把你给委屈的。” 



  蝎揭留波猛地睁大了眼睛,又从温客行眼中读出了玩弄的意味,闷哼一声瞪了他一眼,忿忿道:“你想反悔?”     




  回到四季山庄,温客行便真的开祠堂正正经经过了礼,如他所言,成了蝎揭留波的义兄。 



  他却不是那么开心。  



晚间无月,他拉着小孩坐在黑漆漆一片的廊下,默了许久,终于开口道:“将你箍在这儿一年多了,今后江湖无人再敢随意阻你害你,你且……且随自己心意吧,何处都去得。”   




说完,不待蝎揭留波回答,像是怕听到应答一般,怵地站起身,头也不回道:“若要离开,一应银钱用度直接跟成岭说就行。




   ……若是,若是你想回来,随时都可以。”  



说罢,几乎仓皇地回了自己的屋子。



    身后没有声音,也没有人跟来。



    阴沉天气的夜最是难熬,好不容易天亮了,门外也依旧没有动静。



   被这人翻来覆去的动静搅扰一夜的周子舒有些暴躁:“走了就走了,你给人铺的路,后悔也晚了! 



  ……你怎么说也有恩于他,蝎儿不是忘恩负义的人,走了也会回来的。”



   温客行看门口喃喃:“他怎么会愿意再呆在这里呢。” 



  一夜的阴云,今日却是个晴好的日子,温客行看着蝎揭留波房间里整齐叠放的被褥,早有准备却仍是微微垂目,黯了眼波。 



  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人,站在树下,噙着笑意看着他。  



“温客行,我想了一圈,别处的饭没你做的好吃,还是不走了。” 



  他回过头,嗔怒着皱起眉头,斜了一眼面前的白衣少年:“看你那点出息。” 



  小孩走进了些,今日似乎胆子分外大,痞里痞气地勾起唇角,懒洋洋道:“温客行,你自己说的教导之责,被狗吃了?这么急着赶我走,想得倒美。”



   温客行笑笑,阿絮说的对,他还是轻视了小孩的这颗心。   



“你还说我?蝎揭留波你的规矩呢?便这样直呼我的名字?”



   温客行本想逗弄一番,作势要去拧小孩的耳朵,却是给人留足了逃跑的空隙。



   不料刚抬起手,便被扑了满怀,少年青丝散落在他的肩头,一如星夜散去时的幼鸟栖息于漫天的光。  



“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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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xiguamamajiang.lofter.com/post/4c4d7196_1cd2d76ac@冬瓜鱼子酱 

我媳妇之前写给我看的,我想放出来大家一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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